對於年幼在眷村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瑣故事,我仍記得相當清楚。
我欣賞我的玩伴T,卻討厭另一個玩伴H。
其實,一開始我並不是這麼討厭H,也沒有特別喜歡T。你知道的,小孩子們的友誼總是來得很快,對眼間就發生了。對一個人的好惡判斷也很簡單,哪像大人們還需要假意掩飾、埋怨在心呢。
總之,那時我就是喜歡T,不喜歡H。
稍長年歲之後,我試著去探究H和T在我心中被丟進天堂地獄的原因。那時的記憶,真的到現在還是相當清楚。
我想起了某一個下午。T來敲我家的門,於是我開了門,請他進來家裡玩。我領他進了我的房間,給他看了我在日曆上的塗鴉、自己做的筷子槍、還有其他雜亂而未曾收拾的東西(例如散落牆角的那一堆玩具)。
他一件件細細地看,有時是讚美,有時則和我討論他拿在手中正端詳著的物品(現在想起來,那時的他的確比我成熟太多了)。不知道他看上了這裡的什麼,從此之後,他就時常來拜訪我的房間;欣賞我剛買的玩具或者新添的塗鴉,我和T談得相當投機。他來我家的每個下午,感覺都像爺爺在公園下棋的笑聲一樣爽朗。
至於H,他也是在某一天的下午跑來我家玩。我也讓他進了我的房間,讓他看了與T所看到的完全相同的東西。
我分辨不出他的眼神裡是隨意還是細心,不過他確確實實看過了每樣東西。我問他感覺怎樣,他卻下了個玄之又玄的結論。也許他的用詞已超過那時我能理解的程度,以致於這些話成了這段記憶當中,少數被消磁的部分。當時我聽了,只覺得半懂又不懂;那話悶悶的,就像午後大雨溼熱的空氣,讓我的思考像牆上的油漆一樣受潮崩落。
H之後也常常來我房間。就算是九月的秋高氣爽,聽了他的話,我都覺得像是四、五月那些陰雨的午後。
那時的我很確定,T和H是地球兩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之後的某個午後,這兩人在我的房裡不期而遇。他們談得分外投機,這令我大吃一驚:烏雲和太陽攪在一起,怎會變成眼前的一團和煦?
直到他們在落日前相偕離開我家,我依然是恍神的。
之後,我再也沒有看到T或H出現在我房間,或者我任何時間的任何視線。
到那時,我真的確定我是喜歡T,而討厭H的了。
儘管兒時的許多價值觀到現在都被視為幼稚而恥於回想,關於這樣的判決,我仍是清楚記著的:
我喜歡T,卻非常非常討厭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