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以後
她用眉睫細數花信
抖落一炷香並摘下燈芯
倚亭凝視小潭春深
倒影吹縐如昔日的枕痕
腳步聲近了
原來只是一片落葉
等在花潭裡無悔的人哪
她怎麼還不取回
細釵上悄悄滾落的誓言
他離開以後
她用眉睫細數花信
抖落一炷香並摘下燈芯
倚亭凝視小潭春深
倒影吹縐如昔日的枕痕
腳步聲近了
原來只是一片落葉
等在花潭裡無悔的人哪
她怎麼還不取回
細釵上悄悄滾落的誓言
他們說這個故事同樣以「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以「你不覺得很悲哀嗎?」結束。
很久很久以前,在小鎮的教堂裡有一個神父。神父是個啞子。雖然不能夠說話,但他總是用誠懇的表情與似乎能穿透人們內心的目光,讓感到有罪的人幾乎一見面就像個嬰兒般哭倒在他懷裡,把那些陳年深藏的秘密通通倒在神父的耳邊。最後,神父只需要拍拍他的肩或者給他一個擁抱,那人彷彿消去所有重擔一般心滿意足地走了。
大概也是因為不能說話的關係,讓人們放心地把自己的秘密託付給他。漸漸地,越來越多人彷彿將死的病人上山下海求救於名醫,絡繹不絕地趕來這個冷僻的小鎮向神父告解。而他也只是一樣點頭、沉思。在該悲愴的時候悲愴,該憤慨的時候臉頰便湧現激動的神情。每個告解完的心靈都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並且深深相信這位啞神父是上帝的使者,一致同意給予他聖者的名號。
直到神父被發現在他的教堂裡上吊了。可是天主教是反對人們自殺的,人們不了解為甚麼聖者會毀棄上帝給予的生命。直到他們發現遺書上唯一的一行字,震驚和後悔先後在那些曾經受過恩惠的人心中閃成一片空白: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無法傾聽我的煩惱,大概只有上帝能夠了吧。」
做為這位神父的角色而在這世界上存在著的人,你不覺得很悲哀嗎?
逐北的風迤邐麥浪
遍野,城南有一支穗子
俯身窺見天際,青鳥正遠去
遠去的青鳥啊,究竟不捨
一個承諾…
畢竟不是拈花那般溫柔
刻意,長路怎能夠平鋪直敘
可以讓詩緘默嗎,緘默也好
酒氣裡的嗝聲就別再粗肆了
你總不該揮霧。挽開門帘
緊緊擁住平淡的視野然後我們
就要按下快門,也許加上笑靨
也許還要一首詩當作遊記
詩裡也要一切如繪
行囊有稿,倚著青石
低吟如流水般繞過黃昏
散亂似那些日子寫實的雲。有時
咀嚼粗蠟好似深情,有時膜拜那些
莫名其妙的斷句點點輕輕
飛上枝頭的雀兒喳喳嘰嘰
青山的邊界揉作淡嵐
靜靜的鷹隼盤旋
其中。我們曾經
熱切地想像,有雪有果實
或有時,浪花在窗櫺朵朵綻放
盆栽便慵懶地乘載波光
大地無聲招徠:你可以
用一種禪意輕臥,吟詠
灰鷲速寫的哲理。落魄時
且來默聲祈禱,且來沉醉在
南風與耳語,流水迷戀青境
如果雲仍合掌
島嶼便安靜地圓寂千年
背後兩千個微澀的冬夜
沉思如我
飛揚似塵埃粉飾不住
昨夜,雲山蒼蒼夢迴
泱泱海水剝落淡藍氣味
從蘇澳到花蓮,蛇紋
繾綣怎知山歌黝黑
馳道稱羨蹊徑蜿蜒
在這裡,只一束野百合
撣盡塵埃不惹
轉眼人氣洶湧,撲洋浪碎
都市人的午睡不沾雲卷
一群陌生眉宇是武陵
是五陵年少緊擁桃源
可是夢裡的你引弓
射向火堆。四迸的火星說
你們是焰裡的民族
我想了想,說
噢我也是
星網底下,我們沿著蘆草
運行在湖的軌道
青青的水草踏上你的憔悴
軟泥繾綣於 我迷你的履底
只有路燈睡了。繞了幾圈湖水
我們終於相認,卻都溼透在
沉月撲通掀起的水花
昨日你在東岸而我在西岸
你正雕花而我顧著聽蟬
我們相約交換一些什麼就到了今晚
可是,剛起身就捲起綿綿的雪
於是你的花只得低頭,羨慕
蟬隻身曳去一整個夏天
直到黑與白開始恬然相擁
你好像曳去了什麼就心滿意足
離去。所以我架起了籠子
就當作花兒的報償,一個
等待玩伴的樓台,一片
為她網住的寧靜湖畔
「究竟要多少感覺才能換來
一個韻腳」你眼底的
旭日,正向我投射
最後的餘暉
那就像是呻吟。無關
我們如何切割窗外的街景
刀叉也可以同筷子
打一場仗,直到風也
蹣跚地收工
那是為了
我們的冒險。於是
當風捲起,我們身為騎士的
咆哮,也要隨著風車
不斷嘶吼
直到夏天已燒作
燈燼,那麼你方可歇筆
這次妳來,想必是
為了送我
入塚
於是我輕輕蜷曲,墜在
妳秘密的園子
並枝或者西來,我們都甘願
凋零
我們假裝柔弱而受
西風欺凌。紛飛,
爭著貼近妳的
羅裙。就算不行也要
在妳的眸裡攢聚
終於,當被妳
捧起,死亡也將是
瑰麗的──
「唉,
這些桃瓣怎麼
都爛了呢?」
每個人,每一天幾乎都會思索一個問題:「什麼是人生?」而我們總不斷回答,不斷讓新的答案與舊的價值辯證。有些時候,我們可能對某一種人生模式深信不疑:人生就是一盤大富翁,不斷付出與獲得直到倒下;或者是另一種費解的比喻:人生是一條霧裡的小徑,欲知迷霧玄機還須勇敢向前邁步,也許是某個不留意的瞬間──你的下一步是一條不測之淵。
自從學步,自從抓周,這個問題就像一隻腕錶,如影隨形提醒我們它正存在著。童年,我們不曾意識時間在流逝。日出與日落,不就只是伸懶腰、和朋友道別的背景麼?就算四季更迭、寒暑交替,公園裡的那座溜滑梯,日日不還是有我的玩伴在那裡等候麼?也因此,我們不需要手錶──就算有,也很少查看。生命是一條沒有兩端的射線,何必知道自己站在哪一個端點?
有一段時期,我們稱作「叛逆期」。然而,他們寧願說這是「青春期」。這時的我們,已經走出了公園的沙地;也懶得去推平小時的沙堡,就留西風輕輕地將它弭平。踏著輕快的步伐,我們學會用特別的角度觀察這世界。看到的另一個世界,是繽紛而又迥異的。因為急切地想要躍入,我們猛烈甩動身子以脫離父母的手臂、腳步也變得急促而散亂。然而卻沒有留心往腳下看──我們終究,只踏過了一半木檻。
在這時,那只手錶變得重要無比,幾乎可以與一面鏡子,共同競爭少年的視線。我們三不五時望向它,並且伴隨一聲柔弱的呻吟。不時將人生入詩、化青春成歌,甚至是一段翻了幾重的詠嘆調;但我們並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那些隨意賦成的,富有哲理的小語,也不過是湖面泛起的漣漪──石子撞上,波紋揚起,而當石子沉沒,整個水面也隨之沉默了。
「唉,我們真的長大了。」當一個人如此喃喃,代表他已正視了那個問題──那只手錶才真正有意義地存在著。
「什麼是人生?」我們不會再忽視它,也不會再揉上自以為是的、油膩膩的愁緒。而此時,你的人生才如亭午的太陽,正等待著豪爽地發一次光哩!
雨季。我佇窗
夜裡,看著逕流如何鯨吞
隔壁老陶的花徑。隔天早上
對門的小李也驚呼,一條小路
竟拓成大道,儘管
還溶著一些
涉泥未深的車轍與足印
那天晚上,我慣看
他們桌前。一盞微燭
竟燒成烈日,比鎂光燈
還疾速地、粗暴地
捶打櫺上的松紙
直到窗紙不再呻吟,大地
也噤成乾季。老陶和小李於是
在乾爽的小徑曬太陽
那天晚上,桌前又只是微燭
一盞。照著
不太習慣的我,照著
一夜佝僂的老陶與小李
「沒有任何人
應該孤獨」轉身或者抬頭
我們都彼此繞行
一個小約定。只一個盛夏
就把哀愁錯解成美麗
心也震動的那一夜後
我們相約向海,看浪如何
撫平足印。水鳥輕踏我們的臉
就盪漾。而誰也不敢道破
是哭了還是笑著
你懂,這是我們
的宇宙。就算一起旋轉
擦身也只是
幾個光年的距離
昨天晚上,有一隻精靈停在我手上。
本來我正握著筆,把幾日來的殘稿做個了結。牠就像一根羽毛,輕零地降落在我的指尖。我不能寫字了,於是我好奇地問他:「你是誰?」
「我是一隻精靈。」
「什麼樣的精靈?」看牠身上穿著破舊,我實在不敢相信。
「旅人精靈。」
「旅人精靈?旅人?」
「是呀。你一定以為我是那種純潔無暇、悠悠飄飄的精靈吧。可是我們不像其他的精靈,都有一個可以守護的主人。我的祖先,當然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上帝分配給精靈守護的職責時,牠一點也不理睬呢。等到通通分完,後悔也來不及了。於是我們世世代代旅行,從一處走到另一處。有時候停在水仙花上,仙子看到我衣衫破舊,就急忙來驅趕;在青草地上歇腳,又有精靈把我打發出去...。」
「難道這城市裡的水泥大廈,他們也有精靈嗎?」
「也許沒有。不過我經常在那裡,被人類的掃帚給攆出去...。」
「那你為什麼會到這裡呀?」我更好奇了。
可惜,牠想了很久,還是無辜地搖了搖頭。
陷入了一種靜默。於是我說:「好啊,那你就住在這裡好了。」牠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是我好久不曾見到過的。
剩下的晚上,牠坐在我的手指上,而我繼續寫作。驚訝的是,我的思緒竟異常澄明,不到兩個小時,所有的殘稿都已經補完了。於是我躺在床上,和指尖上的牠不停聊著。不愧是精靈中的旅人,見識的確十分廣博呵。
直到我向牠道晚安之後,「我養了一隻精靈」這樣的想法,還在我的腦裡打轉,使我難以入睡。
也許是好不容易才進入的夢裡,我夢見牠向我告別,帶了同樣感激的微笑從窗戶遠去。在夢裡我沒有遺憾,也只是微笑。
等到一覺醒來,牠真的消失了。
而且,連同我昨完剛完成的稿子,也一起消失在夢中呵。
你知道,有一片葉子
適合我們吟誦。適合
劃開一整片暮靄
適合被詩人瞥見適合蛻變作
一個隱喻
當然也適合
和煦地活著,為一些僥倖
立足在明亮的枝椏,僥倖
逃過枝間追進追出的獵鷹
每一個夜裏,何其僥倖地搖曳
可以風乾,可以飛舞
可以代替某人
在夢裡歇腳,或者在一個角落悄悄
被網羅入詩
或許有天,莫名奇妙墜落
而臨終前依然是
一片舌頭,渴求一滴
夢裏漏滲的陽光